1945年1月12日上午,高彬将最近三天发生的事,分别向哈尔滨警察厅的刘厅长和日本宪兵队队长村上作了汇报,并感受到他们对自己的不满,之后又去了哈尔滨地方保安局,和陈景瑜达成一致,把迟玉兰的事都推到周乙身上,并暗示陈景瑜的身份已经暴露,但是自己不会把他怎么样,希望他不要乱来,尤其是不要像五年前那样再搞一次暗杀!

回到警察厅后,高彬又把陈景瑜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郑当时打发到新京去了,做完这些事以后,高彬感觉轻松了很多,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半点了,想着刚才太太打电话让他回家吃饭,可能是有别的事,自己已经三天没回家了,还是回去一趟吧!
高彬的家住在医院街(今天的颐园街),是一座中西合璧式的二层砖木结构小楼,这座宅子原本是张学良主政东北时,黑龙江省长常荫槐三哥常荫恩的外宅,常荫恩依仗大哥常荫廷和四弟常荫槐的权势,在哈尔滨开了很多银庄商号,聚敛了巨额的财富,所以他的房子修的相当豪奢,1932年日军攻占哈尔滨后,日军第二师团长多门二郎曾住过一段时间,他在满洲公社成功劝降黑龙江省政府代理主席兼军事总指挥马占山后,对参与劝降的伪哈尔滨特区行政长官兼伪黑龙江省省长张景惠、韩云阶、哈尔滨特务长土肥原贤二等人封赏颇多,其中有一项就是把常荫恩的豪宅给了土肥原贤二,1933年土肥原贤二调任奉天特务长后,又送给了他的学生高彬,之后高彬一直住在那里,一方面那里距离山街的警察厅、箭射街和邮政街交汇处的宪兵队很近;另一方面是常荫恩的豪宅修的实在是豪,住着很舒服,也许最重要的是土肥原贤二曾住在那里又送给了高彬,高彬把那所宅子当成了自己的一种政治资本!
五分钟后,两辆护卫车一前一后护送着高彬的专车离开了警察厅,先从山街转到果戈里大街,然后又转到夹树街,顺着夹树街经过两个街口,再转到医院街就是高彬的家了,夹树街有一段坡路,高彬每次经过那里时,都会想起当年在这里被暗杀的情景,今天也不例外,不同的是过去他骂的是共产党,因为他觉得是共产党刺杀他的,这一次他骂的是国民党,高彬隔着衣服摸了摸肚皮上和腿上的伤疤,情不自禁的骂了一句:“陈景瑜,你个王八蛋!”
到家门口的时候,高彬想到刘厅长或者村上可能会因为周乙的事找他,就让司机吃过饭马上返回来,这时候高太太正在院子里散步,听到高彬说话的声音就迎了出来,“你不是说有事不回家吗,怎么又回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这几天忙的吃不好睡不好的,想想还是回家好,不打电话是不想让你再做一桌子菜,我简单吃点就行!”
“你这是抽了多少烟啊,一身的烟味,刚才你说不回来,我就没让保姆做饭,只炖了鸡汤,不过食材都是现成的,做起来也快,你较新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我身上有烟味吗?可能是警察厅那帮老烟枪熏的!”
两个人进了别墅后,高彬直接去了浴室,高太太去了厨房,告诉保姆简单做几个菜,二十分钟后高彬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的时候,保姆已经把午餐准备好了,因为高彬在家里很少吃主食,所以就做了几个菜,凉拌芹菜花生米、地三鲜、清蒸鲈鱼、蒜茄子、鸡汤,还准备了一瓶白兰地,这些都是高彬平时喜欢吃的菜,高太太舀了一勺鸡汤端给高彬,“这几天忙什么呢,连家都顾不上回了!”
“忙什么,你知道吗,周乙是共产党!”
“啊,周乙真的是共产党!以前你一直怀疑他、试探他,没想到他真的有问题,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我今天早上刚得到消息,周乙的车在木兰县被袭击了,车上有两具尸体,已经烧的面目全非,现场只找到了了周乙的警徽、领章、车牌和配枪!”
“天呐,阿弥陀佛,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周乙去跑到木兰县干什么?”
“三天前他说去兴山查一件案子,我就让他去了,结果他刚走,鲁明就跑过来说周乙从银行取了大量的现金,打发了家里的保姆,还办了两张边境通行证,说周乙要远走高飞!”
“这事日本人和警察厅的头头们都知道吗?”
“上午刚给村上队长和刘厅长说了,他们看起来好像有点不高兴!”
“那你该怎么办,不会受到什么连累吧?”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周乙在走之前,带着假冒的日本军官,用伪造的证件,从保安局救走了一个女共党,如果周乙不死,这件事我就是严重失职,好在现在他现在死了,警察厅和日本人就是想查也无从查起,人都死了还查什么!”
“鲁明给你汇报的时候,你怎么没派人追捕他?”
“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现在的形势对满洲国、对日本都很不利,日本国虽然强大,但是从太平洋战争打响的那一刻,日本就注定了失败,德国人在欧洲也搞的一塌糊涂,等盟军彻底打败了希特勒,在欧洲会师之后,苏军和美军将全力对付日本,虽然日本本土和关内以及东南亚还有几百万军队,但是他们不是美苏的对手,苏联、美国的物力、财力和军队的战斗力远远超过日本,日本毫无胜算,只能是苟延残喘,现在的日本较好的希望不是依靠军队负隅顽抗,而是要依靠外交!”
高太太撇了撇嘴,“枪炮解决不了的,靠上下两片嘴能解决,我不信!”
高彬笑了一下,“你还别不信,这么给你说吧,苏联是共产主义,美国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差异决定了他们取得完全胜利的同时,将面临巨大的分歧,美苏在战争期间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战后都想拥有更大的势力范围,可以说日本投降之日就是美苏决裂之日,美苏决裂就是日本国的希望,也是满洲国的希望,你看吧,占领日本本土的将是美军,而解决关东军的一定是苏联!”
说到这里,高彬端起鸡汤喝了一口,又接着说:“战后在新的国际秩序下,日本、德国、意大利不会灭国,但会成为美苏的附庸,对于满洲国来说,虽然关东军虽然精锐尚存,但是东京都被轰炸几次了,他们的军队还不是毫无办法,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灭国,而我们这……嗨,你看我给你说这些干什么,我的意思是大形势就是这样,我就是抓一百个周乙,也改变不了日本战败的结局,将来如果是美军占领了满洲还好一些,如果是苏联红军占领了这里,满洲国成了共产主义的天下,像我这样双手沾满了共产党鲜血的人,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
高太太听高彬讲了一大堆的天下大势,只有最后一句听懂了——高彬害怕以后被清算,“老高啊,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是听不懂,我想说的是,你说你姓高,我看这周乙才是真的高,在警察厅藏的这么深,最后还顺利脱身了,只是他这一走,还救走了一个女共党,日本人会不会找你的麻烦啊?”
“所以说周乙到底是个聪明人啊,他这一死死的好,谁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他就是共产党,当然,日本人会很不高兴,但是也只能是不高兴了,他们还能怎么样!”
“那个鲁明指认周乙是共产党,你不理会他,他会不会去找日本人,我看那个人挺阴险的!”
“哼,鲁明,一个自以为是,实际上比猪蠢的家伙,在他向我汇报周乙是共产党之后就失踪了,我想他多半是被周乙干掉了!”
“天呐,我说你这几天不回家,原来在忙这些事!”
“忙?我告诉你,这几天我几乎什么事都没做,我担心周乙在警察厅可能还有同党,39年的那次暗杀至今让我心有余悸,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那么幸运吗?”
“你说的也是,共产党哪能抓的完啊,就抗联那些人整天缺吃少穿东躲西藏的,日本人在满洲有几十万部队,十几年了也没把他们消灭掉,睁只眼闭只眼吧,谁知道这天下最后是谁的!”
“嗬,你什么时候有了政治头脑了,真是时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呐!”
“我说老头子,那个顾秋妍和莎莎也都走了吗?”
听到太太提到顾秋妍和莎莎,高彬脸上露出既诡异又得意的笑,“可能还在哈尔滨吧,我让刘魁正在找她们!”
高太太听到高彬正在找顾秋妍,马上来精神了,“你找她干什么?我可早就听说了,顾秋妍是个很风骚的女人,你说周乙这么正派的人,怎么找她当老婆,她知道周乙出事了吗?”
“漂亮女人嘛,哪个男人不……”高彬本来想说“哪个男人不喜欢”,但是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我跟你说件事,你不要出去乱说,周乙在木兰受到袭击的事,可能是假的,他故意做给警察厅看的!”
“假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实话,在警察厅里这么多人,我只把周乙当成朋友,这个人有城府,性格厚重内敛,喜怒不形于色,作风正派,富于才华,我们两个很像,也一直把他当成知己朋友,想必他也一样,周乙故意制造假袭击,以死的结局带走了所有的秘密,等于保护了我,如果我们俩的立场互换,我想我可能也会这么做!”
“你还没说为什么要找顾秋妍呢!”
“我刚才不是一直在说嘛,警察厅、日本人知道了周乙是共产党以后,会对我失去信任,轻了觉得我能力不行,重了甚至会怀疑我的立场问题,而且还会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就把顾秋妍交给日本人!”
“你说你当年在大学里当个教授有什么不好,非要去日本留学,结果认识了什么土肥圆,做什么特工,我们那可怜的女儿就是那时候生了病,回国后又非要从什么政,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副厅长,整天提心吊胆的,日子都过不踏实,说实话我不喜欢顾秋妍,整天打扮的跟狐狸精一样,可是你要拿她做符,我也不乐意,女儿如果还活着,也差不多她这个年纪,你说你给日本人拼死拼活干了几十年,最后图个啥呢!”
高彬叹了口气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这几天家里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亏你还能想起来问问家里有没有事,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明天又是女儿的忌日,虽然从女儿走了之后,你就不再过生日,但是我心里得想着,刚才给你打电话就是想说你生日的事,你说你忙我就没说,还有,我想去牡丹江看看女儿!”高太太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也怪我,这几天都忙糊涂了,你想什么时候去,今天恐怕不赶趟了,到了牡丹江天也黑了,以前我就说把孩子迁过来,省的来回奔波,你老说不想打扰孩子,说什么就是不同意,我又这么忙,让你一个人坐火车去我也不放心呐!”
高太太抽泣的说:“老高,我就是觉得对不起孩子,你知道吗?昨天老家的曹大姐来哈尔滨看我,喏,这只老母鸡就是她带来的,来的时候我看她有点不对劲,说话吞吞吐吐的,问她也不说,坐了一会就走了,这不刚才又托人捎口信来,说孩子的墓被挖开了,估计是盗墓的偷东西挖的,里面空空的,呜呜呜……!”
高彬听到后非常赞叹,手里的筷子悬着,嘴里的菜也忘了咽下去,“‘里面空空的’是什么意思?”
“这你都听不懂吗?捎信的人说孩子的尸骨不见了,呜呜呜……!”说完高太太哭的更厉害了!
“什么?”高彬听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可能是太激动了,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鸡汤,沥沥拉拉的顺着桌面流到了高彬西服下摆和裤子!“我就说孩子的墓不能修的那么好,容易招贼,这是老辈传下来的规矩,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你吃吧,我去换个衣服!”
高彬回到卧室里刚换上睡袍,就听到电话铃响了,高彬拿起电话说:“我是高彬!”
“厅长,我是顾楠,有一封牡丹江发来的电报,需要您亲译。”
“好,我知道了,我下午过去了再处理吧!”
“好的,厅长!”
高彬放下电话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看到太太还在哭,就摸了摸她的脸,“好了,别哭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曹大姐报案了吗?”
“曹大姐来的时候没说,捎口信的说的也不是很清楚,我想孩子可能早就被配阴婚的偷走了,前两天又被盗墓贼挖了,你之前不是给牡丹江警察厅打过招呼嘛,他们应该知道了,你给他们发个电报,一定要抓到那些挨千刀的,我那可怜的女儿啊,呜呜呜……!”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我觉得可能是曹大姐弄错了,孩子的墓穴里怎么是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呢?”
“那你哭什么?”
“万一没弄错呢!”
看着太太那一会无辜一会悲伤的表情,高彬长叹了一口气,“哎,算了,我现在马上去一趟警察厅,他们说有一封牡丹江来的电报,也许说的就是这件事!”随后高彬走到窗户那里,看到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了大门口外面,马上回到卧室又换了身西装,此时高彬心乱如麻,大衣也没穿就出去了!
司机正打着盹,听到开门声睁开眼一看高彬走出来了,赶快下车打开右侧的车门,高彬吩咐了一句“回厅里”,就钻进了车里!
几分钟后汽车就停在了警察厅大楼下,高彬没等司机下来,自己打开门下了车,进了大楼后快步向机要室走去,机要室是二十四小时值班,此时本来是收发员程诺值班,但是因为机要室主任顾楠下午有事不能上班,正在给程诺交代下午需要办理的几件事,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高彬推门进来了,顾南赶快把那封电报拿给他,高彬签过字后拿着电文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把电文递给顾楠,“还是你译吧!”
“厅长,这是需要您亲译的!”
“嗨,亲译什么,你那不是有我密码本副本吗,再说这些所谓的密码在你脑子里过一遍,估计也翻译个差不多了,你译就行了,我在这等着!”
“好的,厅长!”
顾楠从密码柜里拿出密码本,一会就把电文译出来了,她看着电文愣了一下,高彬看她发呆连忙问道:“怎么了?”
“哦,厅长,您自己看一下吧!”
高彬接过电文一看则愣住了,电文内容正是牡丹江警察厅通报他女儿的墓被盗一事:
高厅长,十一日惊闻令爱陵墓被盗,深感痛心之余,迅既布置警力展开调查,争取早日将盗墓案犯捉拿归案。另经技术人员一天的周密勘察,陵墓仅为一土堆,内无尸骨发丝等遗骸,也无棺椁殓衣等器物,特去电具实相告,穴址方位是否有误,望速电为盼,于贵卿
电报内容竟然和曹大姐捎来的口信一样,高彬又看了一遍电文,发报人是牡丹江警察厅厅长于贵卿,这是他的老朋友了,每次到了女儿的忌日或清明的时候,太太回牡丹江,于贵卿都会亲自陪着,相信他是不会随便发这种电报的,高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隐隐约约感到这事有点邪性,决定回家问一问太太,三十年前究竟是怎么回事,走之前吩咐顾楠一定要守口如瓶,对任何人都不要说!
回到家里后,高太太看到神情恍惚的高彬,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高彬把电文递给她,高太太看了叫了一声‘我的女儿啊’就差点昏过去,高彬扶着她坐到沙发上,又去倒了一杯水,问道:“你把女儿走的时候前前后后的事给我说说!”
“老高,你别着急,让我想一想,我记得孩子生病以后,我哥带着我们去了一家中药铺,大夫是我哥的一个朋友,名字我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姓郝,那家中药铺我去了很多次,最后一次去的时候,大夫说孩子不行了,我听了感觉一阵眩晕就摔倒了,头刚好磕到一座石狮子上,昏迷了一整天,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把孩子下葬了,就是你回来后我带你去看的那个地方!”
“你没见女儿最后一面,这事当年怎么没给我说?”
“孩子害病的那一个多月,不知道遭了多少罪,前前后后昏厥了好几次,瘦的皮包骨头,最后一次去看大夫的时候,孩子脸憋的紫黑紫黑的,到了之后一点呼吸都没了,人家大夫说孩子不行了,我当时伤心欲绝,之后的大半年人都是浑浑噩噩的,你从日本回来的时候担心我再受刺激,我没问过我,现在你倒是怪起我来了,你说你当年非要去日本留什么学啊,你父母觉得是个女孩又不管不顾,让我一个女人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说着说着高太太又哭了起来!”
“下葬的时候你哥在场吗?”
“不在,当时他去收山货了,五六天后才回来!”
“都有谁在场!”
“你们高家的族人都觉得不吉利,没人管,是郝大夫一个人埋的!”
“那个郝大夫有孩子吗?”
“有啊,好像有两个孩子,大的七八岁,小的也四五岁了,怎么了?”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我们的女儿也许还活着!”
“这,这怎么可能!”
“这样吧,你马上去一趟牡丹江,我让司机送你到火车站,到了牡丹江后先去找你哥,再让你哥带着你找一下那个郝大夫,孩子的墓是不是位置弄错了,重点问一下郝大夫,是不是他亲手埋的,我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老高,我有点害怕,还是我们俩个一起去吧!”
高彬摇了摇头说:“警察厅现在是多事之秋,我不能离开哈尔滨,这样吧,我让司机陪你一起去,有什么事需要牡丹江警察厅帮忙,他也好去联络,就这样吧,快去换衣服,晚了赶不上火车了,我在大门口等你!”
因为高太太急着去牡丹江,就简单收拾了一下随身物品,换了身衣服就出来了,上了高彬的车后,高彬让司机先把他送到警察厅,一路上高太太还是想让高彬陪他去牡丹江,高彬心里很乱,就朝着高太太吼了一句,让她不要再说了,到了警察厅后,高彬让司机把太太送到火车站,然后跟着一起去一趟牡丹江,司机问他车怎么办?高彬让司机去的时候再带一个人,到了火车站后让他把车开回来!
高太太坐着车离开后,高彬也跟着走到了警察厅大门口,看着车慢慢的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高太太此去会有什么结果!
